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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焚舟誓(八)
三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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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
图\楔子
【前情提要】
魏氏兄弟派遣神秘异族人暗杀陆拾却以失败告终,天心宗明王和太初道法圣各怀目的,联手杀害兵器大师李惟七。而似乎已经板上钉钉的案情和张云龙的命运,在最后一刻,却又出现了新的变化,江左地区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老人看起来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一身红袍,走路颤颤巍巍,似乎多走几步路就会累倒一般。但他手中没有拐杖,也没有人搀扶。
老人厌恶一切辅助他的东西,他宁可这样慢慢前行。
他姓方,三十年前,在江都混生活的苦兄弟无人不知他的名字。后来,再过十年,就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了,江湖上的朋友都只尊称他一声“方老爷子”,再无人敢当面叫他的名字。如今,虽已退隐近十年,但他佝偻的身躯一出现,仍是无人敢大声喘气。
老人慢慢走到灵堂前,众人小心地慢慢跟着走过来,躬身等着他开口说话。看看张云龙的遗孀,老人回过身来,怒吼道:“你们都是娘儿们!”
看到老人佝偻的身躯、衰老的面容,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能发出这种怒吼。他已经太老了,这一声吼没有任何内力,但声音却震得众人几乎站立不稳。
“你们这群废物。你们在这做什么?灵棚?祭奠?你们的兄弟就要被杀头了,你们就都在这儿,像娘儿们一样一直哭?”
一旦发出声音,众人眼中的老人登时气势一变。还是那具佝偻的身躯,还是那副衰老的面容,但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四方码头无人不俯首听命的方老爷子。
方才与黄陵说话的老者是鹰扬堂的堂主,也是在场众人中资历最老、势力最强的一个。名义上他是方老爷子的徒弟,此刻上前壮着胆子道:“老爷子,这次咱们的这口气不得不忍啊,对方是……”
话没说完,方老爷子骤然抬手,一巴掌抽在老者的脸上。老者的脸登时肿起半边,嗫嚅着不敢再说话。
打完人,方老爷子的气似乎消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忍?咱们走码头吃饭的,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靠的就是江湖义气。兄弟有难,弃家舍业也要出手。陈子,你怕了?”
老者嗫嚅道:“咱们不能与朝廷斗啊。难道叫兄弟们去劫法场?你看太初道那么……都倒了,咱们兄弟是不怕死,可是不能白死啊!”
方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
“我问你们,这码头,凭什么让你来管?咱们比不得那些江湖游侠,他们一个人就能灭了咱们一门,咱们也比不了那些名门大派,他们一句话就能让咱们永不翻身。咱们没有高来高去的武功,也没有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但为什么这码头上的肥肉要由咱们兄弟们来吃?为什么不管是太初道,还是叶渊停、魏元宗,都得容着我们在码头上风光?
“因为我们能吃,他们不能吃。我们平地抠饼,靠的是什么?是狠!是咱们兄弟一心,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的这股狠劲!
“靠着这股劲,这江左六百多个码头,才都归咱们兄弟掌管;因为这股狠劲,这码头每日进出的金山银山,才不得不分给咱们一些;因为这股狠劲,才有咱们在江都的立足之地!
“告诉你们,这股劲你们要是没了,不用别人来抢码头,明天,就再没有一艘船会给你一点分润,没有工人再交你半分例规,没有半个人会来拜你的门。
“张云龙要被杀了,这案子,全江都,不,全江左的人都在看着,百姓都说张云龙是冤案,而你们就躲在这里哭?告诉你,今天你们不出去,明天,你们就是整个江左地区百姓的笑柄,江左再也没人怕你,每个人都看清你,到时候,这里没有你们半个人的立足之地!
“魏总督不好惹?是因为你们害怕了,因为你们心不齐,咱们六百七十八个码头,三万子弟,让他有本事都杀了?这天下大了,哪轮得到他一手遮天?
“告诉你们,比魏总督更可怕的,是人心!
“我已经退隐很久了,每天在家看看书,下下棋,逗逗孙子,本来过得挺好。黄陵来找我,我说,江湖的事,有他们去办,我一个老头子,就不该再出来多事了。
“可我不能看着你们这样窝囊,不能看着咱们弟兄们的生路就这样断在你们手里。从现在起,都听我的号令,谁有异议,现在就站出来说。现在不说,一会再敢敷衍,就治你个欺师灭祖。说吧!”
众人齐齐躬身施礼:“听凭老爷子吩咐。”
老人长笑道:“好,这才像码头上的光棍儿。你们听着,你们只记住一点,今天张云龙要是死了,用不了多久,大家都得饿死。回去给我下令,所有会站着撒尿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上街。黄陵,你是官面上人,不方便出面,你只带你的弟兄,给我巡查,发现哪个光棍今天没出来的,就地革名,从此江湖上没他这个人。
“今天咱们就和这个魏总督碰一碰。看看是咱们这些光棍儿的头硬,还是他手上的刀硬。
“今天,我老头子走在你们前面。都跟我走!”
最先发现情况有异的,是左卫军的统领秦琪。
今天这场处刑,事关重大,魏天孟不仅将自己和弟弟手下的士兵全部调来以防不测,更亲自坐镇在刑场附近。左卫军数千人马都散布在江都城大小要道。
街面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引起了部署在朱雀街的秦琪的注意。
此刻,囚车经过的路上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其他的道路上却基本无人.百姓犹自兴奋地围观囚车,士兵们全副心神都放在阻挡百姓上,只有秦琪敏锐地发现,在那万人拥堵的大街之外,似乎有一批人,在悄悄朝另一个方向聚拢。
发现了这点怪异的秦琪冷笑一声,下令手下人马分作两拨,朝朱雀街包抄过去。
江左境内的军队有三个系统,一是由叶家军宿将安遇统领的一支三万人的驻军,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兵,驻扎江左的主要任务是镇压和追捕太初道余孽,但不受魏元宗管辖和指挥。另外一支是城防军,虽然也有数千人,但平日都是驻扎各地,负责地方的治安,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穿了军装的捕快,真正实力恐怕连洛江如那不过数百人的缇骑都不如。
最后一支便是由魏天孟兄弟率领的左右二卫两支精兵了。这两支军队由魏家背后出钱出力建立,魏天孟兄弟亲手训练而成,其实等于是魏元宗的私兵。
带着三百左卫军转过一条街,秦琪只见对面足有数百人朝这边行来。
那群人一看便知道是码头上的光棍,正中簇拥着一名披麻戴孝的少妇,少妇左手牵着一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右手却高高举着一张纸。
秦琪暗自庆幸,总督大人的担心果然不是杞人忧天。这群人看来是张云龙的遗族,是要拦囚车闹事的,幸亏在这里就被截住了,否则让他们过了这条街,真的拦住了囚车,就麻烦了。
街并不宽,秦琪一声令下,三百左卫军排成阵势,登时将路严严实实堵住。秦琪冷笑一声,看着对面三丈外停住的这群遗族。
哼,这群渣渣,这次胆子倒大起来了,看你们敢不敢来冲我的左卫军。等今天事了,再一个个地找你们算账。
对面的人明显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军队,一见对面全副武装的精兵堵死了路,刀枪出鞘,杀气腾腾,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一队领头的是那鹰扬堂的陈堂主,他人年纪较大,也就比较谨慎,略一思忖,低声道:“退回去,咱们绕路。”
还未回头,身后已是一片骚动。陈堂主回头看去,登时一惊,只见身后一队士兵疾奔而出,不一刻已布成阵势,堵死了后退之路。
前去无路,后有堵截,这一群人登时成了瓮中之鳖。
秦琪冷笑看着这些惊慌的光棍,忽见他们队伍分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上前来,高声道:“前面是哪位将军?”
对这个方老爷子,秦琪也有所耳闻,但他也是世家出身,从来没把这些底层草莽放在眼里,闻声冷哼了一声,高声道:“你们无故聚众于此,有图谋不轨之嫌!现在本将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就地蹲下,听候处理!”说完一挥手,三百精兵开始挺起长枪,缓步上前。
此刻已近午时,正午的阳光映照着枪尖,寒光耀眼,一众光棍虽然号称刀头舔血,但终究只是乌合之众,从未和真正的精兵有过正面冲突,登时乱作一团。
方老爷子“哼”了一声,也不急,喝道:“原来是左卫秦统领。秦统领,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百姓,你是想纵兵屠良么?”
秦琪笑道:“屠良?笑话,你们哪一个是良民?方老爷子,我敬你是前辈,现在命令你的人赶紧给我散了坐下,否则,从此江左就没有光棍了。”
方老爷子仰天长笑:“好大的口气。秦琪,你以为你这左卫军,在江阳城就足以胡作非为了么?”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阵骚乱传来,堵在大街后面的左卫军阵型开始散乱。
秦琪顿时大惊,他平日对这些兄弟的训练下了多少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此一直十分自豪,自己的这支军队即使在左卫军中,也堪称最强。如今竟然发生如此骚乱,究竟后方发生了什么?
答案马上就来了。
他只听到手下的惊呼——
“叶家军!”
叶家军来了!
后方的左卫军再也支持不住,阵势一破,一队人昂然从惊慌躲避的士兵中间走了过来。
秦琪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具巨大的棺椁,那棺椁并没有用普通的抬杠,而是由四名大汉直接扛在肩膀上,在这棺材之后,是一群面容肃穆的大汉,足有三四百人,他们不发出一点声音,沉默地跟随在棺材后。
他们都穿着普通便衣,但你只需看他们一眼,便能断定,这些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是军人。
虽然他们并没有列成阵势。
虽然他们手中没有武器。
虽然他们没有举起旗帜。
但任何人都不会有怀疑,他们绝对是军人,而且,是世上最强的军人。
叶家军!
平定西北,横扫江南,北御九戎,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叶渊停麾下,无敌叶家军!
秦琪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退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
即使手无寸铁,但他们那沉默而坚定的步伐,就足以让这群左卫军感到恐惧。
不久之前,大概就在方老爷子走入张家灵棚的时候。
在离刑场不远的一处院落里,足足有三四百名汉子,站在中午的烈日下,每一个都站得如枪杆般笔直。
站在最前头的一人,目光阴沉,正是江左总捕,洛江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一个地方——
高高的灵台上,是一副棺椁。棺椁的一侧,站着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面目淡柔如同处子。此人正是江南游侠之首,当今丞相叶渊停的独生子,青衣剑叶离尘。
汉子们看着叶离尘,叶离尘却在看着棺椁。
良久,叶离尘叹了口气,回身看向那些目光中带着期许和崇敬的人们。
“我们的一个兄弟,死了。他就躺在这里。”
拍了拍身边的棺椁,叶离尘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一般:“他叫赵恒,是叶家军铁非麾下猛将,在西北经过大小十七战,斩敌一百二十七;在江南,口衔利刃,泅渡过江,第一个攻入江阳府。攻打江都城时,他冲锋在前,身中二十三刀、十三支箭,昏迷七日,军医都已准备将他带入死人帐了,但他自己又醒了过来。三日后,他冲进了’江都城。
“西北打天心宗,他没死;江南数次大战,他没死。但现在,他死了。
“而且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就这样被人从后面杀死了。
“死不瞑目!
“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我们的兄弟?是谁!
“你们都知道了,在我们的兄弟洛江如查案的关键时刻,江左总督魏元宗强行中断了调查,接手了案子,然后在一天之内,他说:‘你们的兄弟是被一个叫张云龙的家伙杀的,我现在帮你杀了他,这事就过去了。’
“我告诉你们,魏元宗都干了什么。他收买独行大盗燕函远来顶替罪行,事情败露后仗势强行停止洛江如的调查,派人去将曾经参与调查的捕快灭口,急着把罪名全部放在张云龙身上。然后就在今天,他们准备把张云龙推到刑场上,杀掉这个唯一的证人。
“江南是他魏家的天下,他们已经横行惯了,不需上看天理,不需下畏地狱,更不需去怕任何人,他们以为,他们现在这样做,也完全没问题。
“现在,我们就来告诉他们,这次不行。
“因为我们是叶家军!”
叶离尘似乎想起了遥远的过去,语声低沉,目光满是憧憬。
“二十年前,东君横扫天下,青城铁骑到处,天下群雄无一抵抗。只有在我们叶家军面前,他们才真正知道,中原并非无人。
“那时候,我只有几岁,大概有……这么高吧。但我的父亲将我带到了那战败后的战场,他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叶家军。’
“是的,那一战我们败了,败得很惨。特别是先锋军,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真正的全军覆没。在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前,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没有一支小队溃退,没有一个人投降。
“那一天我明白了,什么叫虽败犹荣。
“东君是天纵英才,或许我们无法战胜他,但我们不会因此逃避。
“无论什么样的敌人站在我们面前,无论他多强大、多恐怖,我们能做的,就是冲上去,战斗到剩下最后一个人。
“我们不会屈服于任何人。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是东君!
“魏元宗太高看自己了。他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可以让我们却步,让我们回去流泪,让我们就这样忘了我们兄弟的死。
“我们要告诉他,不行!
“叶帅要看的事情太多了。他看到的,是天下安定、社稷稳定。
“为了这些目标,他可以妥协,可以让步.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他不光是叶家军的领袖,也是当朝宰相,是天下万民的依靠。
“但我们不用管那么多,我们是军人,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兄弟死了。
“我们不管其他的事情,不管什么大局,不管什么平静,这些,让那些大人物去想吧。
“我们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们要让真凶,用血来祭奠我们的兄弟。
“我们要让庇护真凶的人,付出代价!
叶离尘骤然发力,“嘶”的一声,上身衣服尽皆迸裂。
他的面容看起来清秀如少女,但衣服一脱,虬结的肌肉卜却是伤痕累累。刀伤、枪伤、剑伤……各种各样的伤痕遍布全身,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上那穿透了整个肩膀的贯穿伤痕。那是封州城下叶离尘狙杀大威德明王巫天威时,巫天威的长刀留下的痕迹。
虽然他从未和叶家军一同作战,但每一个叶家军将士都将他看作是自己人,将他看作是真正的勇士。
因为他们都一样,有着这样的一身伤痕。
“你们谁身上没有一身的伤痕?谁不是百战余生?
“西北鏖战数年,叶家军伤亡十二万,十人出征,只有四人能活着回到营地。江南一役,南下的安遇、铁非两营,七万人跨河南下,其中三万人埋骨江南。
“我们不需要朝廷褒奖,我们身上的伤痕,就是我们勋业的标记。
“你们低头看看,你们脚下的土地。你们能不能看到,那浸润在土地里的血?
“江南一地,太初道盘踞八百年,靠我们叶家军将士的生命和鲜血,重新回到朝廷手中。
“然后呢?朝廷给了我们什么?
“江湖十二家狼狈为奸,扣押我们的粮草,拖延我们的战机,浪费我们战士的生命。朝廷蛇鼠一窝,事事对我们防备,江南尚未平定,便逼着大家解甲归田。
“是谁,恬不知耻地跟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浴血奋战之后,来抢夺胜利的果实?
“这江左总督是谁?魏家的人。两淮总督是谁?是陆家的纨绔……我们呢?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得到的只是屈辱。
“是的,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默默离开,那又如何呢?这一年来,是谁在处处刁难我们?是谁在暗中煽动江南百姓排斥我们?是谁在把为难我们当乐趣,把驱逐我们当作最大的任务?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知道,江南是我们打下来的。
“这里的土地,浸润着我们的血。
“我们的血换来了什么?是他们对我们的防备、对我们的歧视、对我们的仇恨。好,这些我们忍了。
“然后他们堵截我们的每一条活路,他们刁难我们的每一个兄弟。我们忍了。
“然后,他们随便缉捕我们无辜的战士。我们也忍了。
“如今,他们随便杀戮我们的兄弟!”
叶离尘举手指天,手腕处的红色火焰文身,在阳光下如鲜血一般耀眼。他的声音已经变成怒吼。
“我们不能再忍!
“我们也不需再忍!
“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们,叶家军的人,不怕再流一次血!
“我们现在去告诉他们,这里是谁的土地!
“流的是谁的血!
数百人沉默而坚定地前行。
脚步杂乱,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这是百战精兵对袍泽的信任才能带来的默契。
这种默契,在战场上带来的,通常都是两个字——
无敌。
光棍们悄悄让路,退伍的叶家军战士已经走到左卫军身前不到两丈。
左卫军的枪尖开始瑟瑟抖动。
一边身披铁甲,长枪在手,另一边一身便装,手无寸铁。
但现在害怕发抖的,却是这些全副武装的精兵。
一丈。
七尺。
三尺。
走在最前面的退伍军士胸膛都已经顶上了明晃晃的枪尖。他仿佛没有看到一般,脚步丝毫不停,似乎整个人就要撞上这枪尖找死一般。
那长枪抖得在冬日的阳光下画出一道道毫无规律的光线。
枪尖刺入胸口,鲜血流出。
那叶家军战士仍丝毫不停,鲜血流下,恍若未觉。
躲避的,是那枪。
持枪的左卫军土手一抖,长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一下声响甚大,左卫军和光棍们同时朝这边看来。
只有那群毫无表情的叶家军退伍战士,仍旧按着固有的频率,继续朝那枪尖的丛林走去。
只听“咣当”声连响,又是数杆长枪落地。
左卫军士开始慢慢后退。
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一刻,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大街已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抬着棺材的四名汉子领先,叶家军战士沉默着走出了这条长街。
光棍们齐声欢呼,紧随其后出去。
一众叶家军士兵一言不发,一招未出,已轻易击溃三百左卫军精兵排成的阵势。
秦琪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屈辱。
但他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免得自己一时冲动喊出“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甚至并不怪他的士兵。
他理解,这群平日也称得上凶悍的士兵,为何会在这种沉默的压力下如此轻易地崩溃,甚至连攻击的尝试都没有。
因为那是叶家军。
纵横神州,东君之后再无敌手的叶家军。
那沉默的压力,来自他们百战沙场之后凝练出的杀意,来自他们那不死不休的坚忍,来自那拔刀嗜血的疯狂……
这些绝对不是手下这些未经几次战事的士兵能抵挡的。
秦琪不是不想下令让士兵动手,直接屠戮了这群混蛋。
而是他不敢。
首先他清楚地明白,只靠自己的这数百人,做不到。其次,即使他调来十倍的军队,要想杀尽这群剽悍的叶家军人,怕也要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最可怕的是,如果这数百退役叶家军真的都伏尸江都,那京城的叶渊停脾气再好,怕也要勃然大怒了,到时候,谁来保护自己这个小小统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拨人冲破了他的阻挡,走出小巷,冲上了囚车经过的大街。
他能做的,只是派人飞奔去向总督府和左卫将军报信。
龙兴街上,人群仍旧在拥挤着,踮着脚尖,极力试图去看那行走得太慢的囚车。
这里本是整座江都城最宽阔的一条街道,平时足以容纳八车并排疾驰,如今却需要兵丁们强行分开拥挤的人群,那囚车才能一点点前行。
好在终于要到刑场了。
午时已到。
人群忽然发生了奇异的骚动。
一开始仿佛只是一点点涟漪,然后人群开始持续波动。这样的拥挤情况下,大多数人根本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被人挤着身不由己地乱撞,同时也挤着其他人。
站在高处俯瞰刑场的陆拾却看得清清楚楚。
仿佛舰船劈开巨浪,一行二三百人簇拥着一名白发老人、一名少妇和一名孩童,分开人群朝囚车挤去。
看清他们面目的百姓,无不惊慌地朝外躲去,给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在害怕之外,大家的脸上还都带着一丝兴奋。
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一刻,这数百人已经到了囚车近前。
那少妇突然大喊一声:“冤枉!”几步上前,手托状纸,跪在囚车前面,挡住了囚车的路。
本来嘈杂的人群,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押解囚车的,不过是江都府的普通衙役,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临刑之前,犯人家属刑场喊冤,跪呈状纸,看起来不过是常见的把戏。处理的时候也无非会视情况,或抓或赶或抚慰骗走而已。
但现在,并非普通的情况。
因为那跪着的,是云龙帮主的夫人。
因为她身边簇拥着的,是数百名虎视眈眈的江湖光棍。
更因为,那在她身边站着的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传说中的方老爷子。
那领头的捕快只不过稍一犹豫,便拿定了主意,忙跳下马,跑到老人身边,先施了一个大礼,赔笑道:“老爷子,这事您老吩咐一句话,我们必当照办。”
老人点点头:“好,熊标,有你这句话,江湖上的朋友将来一定记得你的情。大家说,我们要怎么办?”最后一句声音嘹亮,围观的数万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江阳府各地方帮派的子弟足有数千,大部分已经混在围观者之中,闻言大声鼓噪。
“案情有蹊跷,重审!”
“杀人的是尹家衙内,不是张帮主!”
“有冤枉,江南十年未下雪,这场大雪就是上天示警。”
“求魏大人重审!”
“让洛总捕来重审!”
“重审!”
声音嘈杂,慢慢的,百姓们声音变得整齐划一:
“重审!”
“重审!”
“重审!”
一众捕快和刑场边不多的兵丁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老爷子大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若是真杀了人,就算在这里被凌迟,我们也无话可说。但现在案子不清不楚,就要在这里杀人,我们江左的百姓们不答应!”
数千人同时高声应是,响同炸雷。
百姓们的鼓噪声越发大了。
“张云龙无官无职,平头百姓一个,想杀他就像捏死个蚂蚁,但是就算捏死蚂蚁,也得有个道理。我们要见魏总督,要求他重审此案。
“我们受的苦够多了,不能再就这样白白被人碾死。
“我们要个令人心服的结果!”
实在难以想象这高亢的声音是出自一个衰老至此的老者口中,围观众人登时觉得生出一股同仇敌忾之心,平日压抑的不满爆发出来,在人群中帮会众人的鼓噪下,纷纷随着方老爷子一行人,朝总督府走去。
方老爷子制止住要砸开囚车的弟子,喝道:“我们是去申冤,不是造反劫囚。张家媳妇,带好状纸,我们要让总督,亲自把你当家的放回来!”
总督府外,数干士兵刀剑出鞘,利箭在弦,如临大敌。
这几乎已是左右卫军的全部精锐。
领兵的魏天孟这时候还不知道刑场上发生的骚动。就算知道,他现在怕也无心去理会了。
因为他现在面对的麻烦,更大、更难缠。
在一队精兵对面,沉默着站立的,是三百名精壮的汉子。一口棺材,被四人抬在最前方。
已经抬了许久,那四名抬棺的汉子,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润,却无一人有丝毫摇晃,他们站得笔直,如同铁铸一般。
铁流两万里,无敌叶家军。
魏天孟只觉得冷汗直流。
对面不过区区几百人,而且手无寸铁,没有一个高手。
按照正常情况判断,不靠这左右两卫精兵,只凭他魏天孟自己的高绝武功,就足以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叶家军。
但现在,他背靠着十倍于对方的精兵,却仍感觉到危险。
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修罗场内一样。
叶家军只沉默着,不动也不语。
魏天孟越来越焦躁。
在他看来,对面这群汉子似乎在嘲笑他,他们轻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挑衅地问自己:“你敢下令来攻击我们么?你敢让你的军队踏前一步么?”
魏天孟几乎要下令,全队出击,乱箭齐发,直接让这群汉子血溅当场。
但他不敢。
他知道,对方就在等着自己这么做,等着左右卫军先行动手。
但是,江阳城里的叶家军,可不止眼前这三百人而已。
江左一地的退伍军士,怕至少有数万人。其中大半都在江阳城里。
或许,他们就集结在不远的地方,举着长刀等着自己下令攻击的一刻。
而且,还不止他们。
江南一战之后,虽然十二家联合施压,叶家的势力大部分退回北方,但终究还有一部分留在这里。
洛江如和他的缇骑便是江阳城内的一颗钉子。
还有安遇和他那三万精兵……那是可以纵横江左堪称无敌的力量。
朝内,还有那个天下无人不惧的叶家军真正的统帅,叶渊停。
所以,他只能忍住自己的焦躁、忍住自己的愤怒,和他们对峙。
只要拦住他们,等到刑场上三声炮响,人头落地后,一切就好办了。
然后,魏天孟便听到了远处的聒噪。
囚车返回来了。
从刑场到这里,一整条龙兴大街,长达十里,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待到达总督衙门门前时,已不下十万之众。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气势汹汹的对峙双方。
本来江阳府的百姓,对那些退伍的叶家军士以恶感居多。但现在,大家共同的目标是朝廷,百姓们登时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眼见他们三百人对峙十倍的士兵竟丝毫不落下风,先是一众江湖客大声喝彩,旋即十数万百姓齐声喧闹,登时声震天地。
魏天孟脸色发白,事情闹大了。
现在的情势,进一步便是民变。这已经不是杀一个张云龙的问题了,也不是如何对付叶家军或本地帮会的问题。十数万百姓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并不怕自己有危险,他也相信十万散沙绝对不敌他的三千精兵。
但朝廷律法中,有最严格被执行的一条:
督抚地方之员,处变失策,激起民变,失陷地方者,斩。
魏天孟现在心内最恨的,就是对面这三百叶家军,若非他们在这里将自己和自己的精兵牵制得无法动弹,只要自己在法场弹压,事情绝对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明晃晃的刀枪,毕竟还是有着威慑之力。一众百姓拥到叶家军附近,却再不敢前行。
白发的老人越众上前,道:“魏将军。”
魏天孟心头一宽。他现在最怕的反而是这十万百姓是乌合之众,连安抚都不知道跟谁说,如今见有人出头说话,忙也上前一步,道:“方老爷子,久未拜会,您老身体可还安康?”
魏天孟前所未有的客气似乎让方老爷子很满意,道:“草民谢将军挂念了。请将军明鉴,死囚张云龙的妻儿法场喊冤,百姓们觉得似乎事有蹊跷,皆请重审此案,还望将军禀报总督大人,请总督大人下令重查此案,以释大家心中疑问。”
这番话软中带硬,魏天孟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头疼。
看现在群情汹涌,一个应对不当,便可能真的激起民变,到时候无论如何应对,都免不了个流血当场的结局,事后追责,自己怕是首当其冲,魏家也未必保得住自己。但另一方面,他深知魏元宗的苦衷,他是绝对不肯让自己的外甥上刑场的。七叔平日做事缜密理智,只有这件事,近乎偏执地独断专行,想来也是不肯让步的。
思前想后,魏天孟沉吟不决,一边的魏天仲已然忍不住,冷笑道:“哼,重审?你鼓动百姓围攻总督衙门,这是要扯旗造反么?哼,听说太初道余孽一直潜伏在江南,目前看来,果然不错。听着,你们赶紧退去,否则格杀勿论!弓箭手,上弦!”
只听弓弦紧绷声从后排响起。百姓们本来就对左卫军的精兵满是怯意,闻言顿时后退,奈何后面仍有人不断拥来,却是进不得退不得。
魏天仲见恫吓奏效,更是得意,喝道:“现在散去,既往不咎,否则……”魏天孟见弟弟强硬手段的效果竟然不错,便也不再上前阻止,静观其变。
方老爷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两位将军,我们百姓都是奉公守法的老实人,不过是想求总督主持公道,奈何用刀兵恫吓?”
魏天仲冷笑:“哼,就凭你……”
异变骤生。
一支长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闪电般刺入老人的胸膛。
方老爷子踉跄后退几步,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看胸口,倒地而殁。
死一般的沉寂。
三百叶家军、数千帮派子弟、三千左卫军和十数万百姓一起沉默地看着老人的鲜血一滴滴洒落尘土。
“军队杀人啦!”
不知这一声大喊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十几万百姓似乎这时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大乱。
混乱之中,有人想逃,有人想躲,有人愤怒想冲上去拼命,有人想上前救护,也有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挤上前看看……
仿佛烟花炸裂,聚在一起的十几万人一乱起来,登时将这小小的空地尽数淹没。
再无人能控制得住形势。
魏氏兄弟现在只能勉强控制军队,牢牢结成阵势,抵挡着狂乱的潮水。
是日,十万百姓于总督府前暴乱。总督衙门前堂被纵火焚毁。百姓死七百二十三人,伤者逾万,一千多人被抓入大牢;江都左右卫精兵战死一百五十三人,伤一千七百余人。总督府附近及龙兴街上,逾百家民居遭焚毁,商家无一幸免,都被劫掠一空。
事后,魏天孟曾追查良久,也没能查出究竟是哪个该死的、不听话的王八蛋放出了那要命的一箭。
陆拾知道。
陆拾所在的茶楼离总督府颇远,但他的目力敏锐,却足以看到这边的暴乱情形。
他也看到了那一箭。
那一箭,所有人都认为是从左卫军后方弓箭手的队伍中射出,但只有陆拾看到了,其实并非如此,它是凭空出现的。
但是以他的目力,仍看不出那箭真正的来历,他只看到,仿佛就在他一眨眼之间,那箭便出现在半空中,然后刺入了老人的胸膛。
他的背后沁出了冷汗。
他见过这箭。
这个案子刚起时,他捉住了疑犯燕函远,燕函远的哥哥前来劫狱,便是死在这样一支诡异的利箭之下。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江左的天空之上。
暴乱和鲜血,人命如草芥,被射死、被砍死、被砸死、被践踏而死……
陆拾只能看着。
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拾颓然坐下。
茶楼里的人多数方才跟着囚车去看热闹了,此刻怕也席卷在那暴乱之中了吧。
空旷的二楼,只有陆拾一个人坐着。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不远处,无辜的生命在消失,鲜血在空气中弥漫。
但你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和那时一样!
一只宽厚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
陆拾愕然抬头。
以他现在的功力和他的天赋,即使现在心神不宁,但这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的事实,仍让他惊愕不已。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让他释然的面孔。
“杜老总。”
名社现任总裁决者,杜刑。
总督府方向火光熊熊,虽然离这里甚远,却仍能隐隐听到嘈杂的声音。
怒吼、哀求、呻吟、恐惧的喊叫、刀剑的碰撞、垂死的绝望……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被风吹到这里,听起来便是地狱。
陆拾和杜刑对坐在地狱里。
杜刑看着陆拾,啧啧道:“两年没见到你了,变化真大。若不是你眉头这伤疤,我还真认不出你。”
陆拾勉强笑了笑。想要开口,却仿佛喉咙被哽住了般说不出话来。
杜刑看出了他的窘态,叹了口气,道:“小夕也很好,两年来她也长大成熟多了,北方名社的大半事务,基本都由她处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是我多年来见过资质最好的。唉,两年来,我一直在为你可惜。你本来……若你留在名社,或许将来的名社,很有可能你就是‘陆老总’了。”
陆拾苦笑,抱拳行礼道:“多谢杜老总看得起,但……她还好么?”
杜刑点点头,挥手道:“你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其实我看得出来。”
陆拾苦笑。他这两年经验渐长,回忆当初,他当日对洛夕的暗恋自以为深埋在心,其实表现得如此明显,怕是人人皆知。唯一懵懂不知的,怕只有心思单纯的洛夕自己了。
而洛夕一门心思都放在叶离尘身上,更非什么秘密。杜刑这样久经风雨的前辈,怎可能看不透这些少年那种种的小心思。
在杜刑看来,陆拾当日出走,自然是因为情场受挫了。
陆拾心内苦笑。
或许当日他离开名社之时,最直接的理由是听到了昏迷中洛夕吐出的名字,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但这两年来,他的痛苦、他的迷茫、他远远躲开江湖的理由,却并不仅仅如此。
那是杜刑不可能知道的。
那是无可排解的痛苦。
杜刑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的火光,突然道:“你可还记得,洛夕曾经告诉过你一段话,那段我们戚老总的话。”
陆拾当然记得。他记得洛夕跟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江湖是一片混沌,是非黑白,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分明。但大多人皆有一颗分辨黑白之心,这颗心便如一扁轻舟,载你浮沉于江湖之上。只要你还站在这小舟之上,只要你还没完全沉入这江湖,你便仍能看到光与暗,对与错。
“但当你看得多了,行得多了,做得多了,你的身子便越来越重,那一叶扁舟便承载不住你的身体。于是,你只有舍弃了那小舟,让自己慢慢沉入混沌的江湖,直至没顶。
“这时,你才真正进入了江湖。
“进入江湖,你便再也看不到对错!”
这是当日面对迷茫的陆拾,洛夕转述名社创始人戚啸的话。
陆拾的痛苦,便在他亲手焚毁了那艘属于他的小舟。
杜刑转过头来,看着陆拾,道:“焚弃小舟,沉入江湖,我昔日也曾有过痛苦,有过迷茫。我当日本以为你冷静些时日,便会走出来的。却没想到,两年没在江湖上听到你的消息。
“你的心思之敏感,本性之纯良,出乎我的意料。”
陆拾呆杲看着这江湖前辈。杜刑接下来的话仿佛炸雷响在他耳边,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杜刑叹了口气,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当日在船上,袭击了应飞扬的人并非张繁。这件事,其实我也知道。”
其实我也知道!
陆拾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整个人完全变成了石头。
“不光我,我相信别人也看出来了。张繁的武功,即使是偷袭,也不足以一击将身怀天心宗秘技的应飞扬击落大海。
“但我们都没说,像你一样。
“我们都有很多理由,比如张繁本来就是个杀手,本来就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比如即使不是他杀的应飞扬,他一开始也的确有过杀应飞扬的心。比如,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他,只这一个疑点不足以推翻这些证据……”
陆拾愣愣听着,杜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这些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我们不仅不会说出来,甚至不会去想。比如你,你要船尽快开拔,拯救洛夕的性命;比如我,除了要救洛夕,还因为戚老总当时病危,我必须尽快赶回名社总舵才能稳住局势;比如莫青蚨,她的十万两黄金,得尽快送达江南;比如雷风烈……呵,她多半只是因为对别人的死活根本不关心而已。
“所以,你不要以为你是特殊的、孤独的,你才是造成一切的原因,只有你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那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当然,我并不是要你去欺骗自己甚至开脱责任。
“我相信你做不到,如果你能做到,就不会沉寂这么久了。
“我只是需要告诉你,你并不是一个人,从来就不是。
“如果你想,欢迎回来名社。”
杜刑已经走远了,陆拾还愣愣站在当场。
……我也知道……
我也知道。
我也知道!
陆拾眼神空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幼稚。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狂妄。
每一个少年,都曾梦想着去拯救这个世界,拯救这个江湖,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成为这个世界的大英雄。
然后他慢慢长大,知道了自己的局限、自己的无力、自己梦想的狂妄和幼稚。他会把这个梦想当作狂想,埋藏起来。
但他另一面的狂妄,却仍改头换面地藏在他的心里。
他以为,自己会毁灭这个世界,会让江湖人心沉沦;他以为,他一人的堕落,是独一无二的,是他难以承受的痛苦,是他对不起整个世界,是他导致了全部的恶果,是他害死了所有的人……
他以为,他需要付出代价,付出那些他无力付出的代价,然后他便如此沉沦,如此颓唐,如此死一般地活着。
这何尝不是一种狂妄?
你若不想活,就去死吧!
你可还想活着?
那一日,雷风烈抛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开后,他却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快意和振奋。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我也知道。”
好奇怪的一句话。
似乎一副枷锁,就因为这句话打开了。
陆拾这才知道,自己是多盼望有人能知道这些。
“你不是一个人。”
你可知道,你并不是特殊的,你的世界坍塌,并不会给这世界带来一点点的好处,或坏处。
你以为你在惩罚自己,你以为你在付出代价。
其实,你不过是在逃避。
逃避你该受到的惩罚。
“你若不想活,就去死吧!”
“你若还想活,就去做你该做的事!”
陆拾站起身来。
这不是在逃避,不是在开脱,不是在卑劣地自我安慰,这是解开枷锁后,重新进行的审判,是抛除那无谓的狂妄后,进行真正的赎罪。
我自己不会原谅自己。
但我不会再继续沉沦。
我做错了。
其实,这两年来,我这样逃避,根本就是在逃避这句话。
我错了。
我不能接受这个错了的我。
于是我拼命地逃。
现在,我不再逃开。
我告诉自己,我做错了。
然后,如果能够补救,那便去尽力补救。
如果需要受到惩罚,那便等着惩罚的到来。
如果做不到,那就去看看。
看看其他的事情,其他你能做、你要做的事情。
继续去做,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情。
这才是我的赎罪。
重生后的赎罪。
陆拾走出茶楼,纵马出城。
他现在要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了。
同样的时间,江都城。
恢宏的江左总督府,棱角飞檐,院落重重,月光下更显它的威严气派。
曾经,这里是太初道中地位仅次于太初道尊的法圣江幻的豪宅。在叶家军与太初道的决战中,江幻战死,这里也就成了无主之地,曾短暂作为叶家军指挥驻地,之后因为原江左总督府焚于战火,一时不得重建,调任而来的江左总督魏元宗便进驻此地,这里便成了整个江左的中枢。
白日骚乱,留下的血痕一时仍无从清洗,斑斑点点洒在地上、墙上。
一座小轿悄悄从角门抬入府内。
总督府的前面两进院落,在白日的暴乱中被一把火焚毁,此刻看去,月色下断壁残垣,透着阴森森的鬼气,众多的仆从在废墟上忙碌着。
那轿夫似乎对总督府很熟悉,径直朝后院内府走去,一路上所有侍卫仆从见轿子经过,均躬身施礼。
穿过三层院落,已来到总督一家人所住的院落。小轿停下,一名华服妇人迈步下轿,不待人招呼,径自朝犹自亮着灯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打开,一人急急迎出,道:“姐姐您怎么来了?”几步上前,恭敬搀着那华服妇人,朝书房走去。
走入书房,那妇人坐下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房内伺候的四名丫环忙施礼退去。灯光闪耀,照出妇人面容,正是江阳知府的夫人。
这书房的主人,自然就是当今朝廷的封疆大吏——江左总督魏元宗。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身材高大,国字方脸,五官都仿佛由刀斧在脸上刻出来的一般,线条硬朗,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但存这妇人面前,魏元宗自然不可能摆出总督的架子,亲自倒了一杯茶,恭敬奉上,道:“姐姐您……”他正说着,看到了妇人的面容却不禁大惊,手一抖几乎将茶碗摔在地上。
尹夫人面目憔悴,头发花白。不过短短半日的工夫,她那本保养得很好的满头青丝竞如霜染一般。
魏元宗其实早已猜到姐姐的来意,但却万想不到姐姐竟然颓唐至此,竟如一夜间老了数十岁一般,心内不禁痛如刀割,已是垂泪,痛道:“姐姐。”声音哽咽,再也接续不下去。
尹夫人虽然一日白头,但气度仍自从容,伸手止住魏元宗,道:“元宗,我来此只问你一句话,璜儿这事你还管不管?”
魏元宗只觉心头沉痛,直想脱口而出:都交给弟弟。
但这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来,只得叹了口气。
尹夫人长叹一声,闭目不语。魏元宗心如刀绞,“扑通”一声跪在姐姐身前,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打湿了地上的青砖。
尹夫人大魏元宗十九岁,在魏元宗出生不久,他们的父母便双双身亡。魏家支脉甚多,魏元宗姐弟俩这一支本属支脉,不受重视,只靠现在的尹夫人,当时的魏敏独立支撑家门抚养魏元宗长大,并亲自教导他习文练武。故这二人名分虽是姐弟,实则情同母子。
为了支撑家门,魏敏久久未嫁,直到魏元宗长大成人,魏敏才以三十七岁的大龄之身嫁给了尹继祖。因年龄委实太大,婚后她连续怀了两个孩子,均未能出生便夭折,直到第三个孩子才勉强养活,便是现在的尹天璜。故魏元宗对姐姐除了亲情之外,还有一分说不清的歉疚之感。
长大成人之后,他暗暗立誓,自己绝对要报答姐姐大恩,以自己一身文武之力,一身功名,定要照顾姐姐,让姐姐后半生事事顺心如意。不料这么多年,姐姐第一次遇到事情需要自己,竟是如此一件无能为力的事。
本来一切也算顺利,案子马上就要了结,外甥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但总可以保住性命。谁料竟是变故连连,种种不可抑制的变数接连出现。最后,竟然演变成那样一场暴乱。
而更头疼的是,那一场暴乱的背后,他隐隐看到了叶家军敌视的眼神。
这样的情势下,自己还能勉强行事么?
尹夫人看着自己的弟弟。
她何尝不知道情势的险恶?她何尝不知道弟弟的为难?
但她仍不得不来,不得不这样逼他。
尹夫人突然双膝跪倒。
魏元宗大惊,忙膝行几步,便要将姐姐扶起,一抬却只觉重若干钧,姐姐竟是用上了内力,不肯起来。
魏元宗的武功已经达到通玄境界,若是也运内功,不难将姐姐硬拉起。但是这便等于与姐姐较量内力了,心中有愧的魏元宗如何能做得到?
所以,他只能看着跪地不起、白发苍苍的姐姐。
为了她唯一的孩子,恳求着自己的姐姐。
抚养自己长大,为了自己费尽心力的姐姐。
他还能说什么?
魏元宗哽咽道:“姐姐,您请起。您放心,明日我必维持原议,保外甥无恙。”
尹夫人已经走了良久。
魏元宗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闭目,不言,不动。
魏天孟悄悄走入书房,躬身道:“七叔!”
魏元宗睁开眼睛,道:“天孟,按今日定的章程,明天公议,你和天仲将精兵布在四周,主要防备叶家军。”
魏天孟大惊,屈膝跪下:“七叔,万万不可。”
魏元宗闭目摇头。
魏天孟道:“我知道五姑来求您,您必定是想救尹天璜。但是此事不可再行。今日下午,宗家的手令已然送到,命令我们改判尹天璜,了结此案。这是族长亲自下的死命令,您万不可违抗。甚至……这可能是大宗师的意思!”
魏元宗叹息道:“哼,什么宗家,什么族长,一群软骨头、孬种!这样就屈膝投降,还有什么颜面来命令我?”他虽愤慨,但终究不敢对大宗师口出不敬之辞。
魏天孟坚持道:“这件案子,我们做得太急了些,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群情激奋,本地百姓、本地帮会和叶家军的那帮人,联合起来跟我们作对,今日之事一起,不出三日,消息传到京城,那帮老东西必会群起攻之。这案子……不管是不是尹天璜做的,现在都已变成他做的了。”
魏元宗“哼”了一声:“一群连案子都没闹清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断案?难道他们就以为自己不会冤死好人么?”
魏天孟摇头道:“七叔,恕我直言,天下冤死的人多了,不多这一个。总之现在形势非常不利,宗家下这个决定,也是情非得已。”
魏元宗冷笑:“情非得已?我告诉你,他们为什么急着要逼我们屈服,因为他们今天看到叶离尘了,然后他们就想到了叶渊停,然后他们就怕得屁滚尿流了。这帮家伙平曰里喊得震天响要对付叶渊停,现在人家屁都没放一个呢,他儿子才一现身,就吓得这些蠢货忙不迭地跪地求饶!”
他越说越恨,平日不肯出口的粗话都脱口而出,说着重重一掌拍在身边的书桌上。
“轰隆”一声,整张书桌四分五裂,满案的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魏天孟心知魏元宗所说的确是事实,魏家这一次,实际上是不想再把事态扩大,导致与叶渊停正式翻脸。毕竟天下没有人敢轻视那个勋业彪炳的老人。
但理是如此,劝却还是要劝,魏天孟正在思忖如何说话,魏元宗冷笑一声,道:“他们怕叶渊停,我不怕。他们想压我屈服,我明天就让他们看看,这案子怎么来的,明天还是怎么去。
“我就看看,叶渊停会不会来杀了我!”
魏天孟大惊,道:“七叔,万万不可!你若无视宗家令,触怒了族长,加上舆论齐攻,怕用不多久,您的总督职位必将不保!”
魏元宗怒道:“不保便不保,这样憋屈的总督,做来何用?”
魏天孟道:“明日就算我们出兵镇压,您维持原判,杀了张云龙,救了尹天璜,可用不了多久,您大权一去,这案子必将再翻回来,尹天璜照样性命难保。您这一番行事,于事无补啊。七叔,您请三思。尹天璜已经必死无疑,您犯不上为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自毁前程。五姑那边,您日后以子之礼尽孝,或者过继一位公子给他,都是您一番孝心,并非一定要玉石俱焚才算啊!”
魏元宗长叹一声,闭目再不说话。
夜深,陆拾仍疾驰在路上。
即使一日的疾驰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仍然一路疾驰。
要快。
他骤然看到一个人影,孤独地站在山腰上。
陆拾勒住奔马,远远招呼道:“丁少侠。”
那人正是少侠丁陌忆,孤身一人立在半山坡上,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听到声音,他才转头朝下看来,道:“陆兄弟。”
陆拾吃了一惊,自从他认识丁陌忆开始,这人从来都是一片从容之相,~脸的英武之气让人一看便觉得心头安定,但此刻,他却是一脸的痛苦迷茫之色,声音也沙哑,如同刚刚哭过一般。
陆拾忙跳下马,飞身来到山坡,道:“丁少侠,你怎么了?”
丁陌忆的声音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我的一个朋友去世了。”
陆拾听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正待出言安慰,丁陌忆却似乎已恢复了一些,拍拍陆拾的肩膀:“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能遇到朋友。谢谢你。”
陆拾尴尬一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丁陌忆道:“看到有朋友在,我就好很多了。唉,是我害死了他。”
陆拾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你的朋友是?”
“李惟七。”
陆拾“啊”了一声,万没想到在这里会听到这个名字。当日那生杀器惊艳一击,陆拾的手仿佛至今仍能感受到那超越极限的触感。
李惟七名满江湖,陆拾的反应并没有引起丁陌忆的注意。他接续道:“李惟七已归隐江湖多年,这一次我不愿见江阳府的冲突扩大,亲自去求他,他才答应下山调停。他与叶家军有旧,又是魏总督的长辈,我本以为……谁知道,我前日去接他,竟然在他隐居的半山发现了他的无头尸体。是我害了他!”
陆拾只能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陆拾也知道,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安慰他。经历过自责的痛苦,让他明白,安慰和开解的话语,基本都是无用的。只有自己,才能走出来。
丁陌忆眼泪落下。他内心满是自责和悲哀,却一直强忍着,直到这一刻把事情说了一遍,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不一刻,他止住了眼泪,看向陆拾道:“陆兄弟,你连夜赶路,是要回江阳府?”
陆拾点头:“不错,我想起了我需要做的一些事。”
丁陌忆抱拳:“好,如此,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我要去找出杀死李惟七前辈的凶手,亲手替他报仇。”
陆拾心内一阵担心。他虽没见过李惟七,但从那生杀器,足可以想像得到这老人的大能。从叶离尘口中他也听说过,李惟七乃是和叶渊停、不动明王等人齐名的前辈高人。能杀死这样的高手,凶手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在陆拾看来,丁陌忆的武功不过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比自己强也强不了太多,他若去追查此事,怕是危险重重。
陆拾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劝他慎重。但一看丁陌忆的眼睛,他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那是如此坚毅的目光,无论何等的危险,何等的艰难,都无法阻止他的坚毅。
陆拾什么都没说,只抱了抱拳:“保重!”
“保重!”
清晨。江阳府。
李家暖房。
冬日肃杀,万物凋零,只有这里,似乎与这世界的规律相反。
繁华如锦,绿草如茵。
他是来问案的。
问笑看楼,赵恒被杀一案。
这就是他,现在自认该做的事情。
整个天下人都在看这个案子,整个神州都在谈论着凶手的身份。
因为这个案子,从江阳城到江都城再到帝都,从小小的捕头到知府再到总督,从普通百姓到江湖豪客再到豪门巨族,无不主动或被动地卷在旋涡里挣扎。
大家义愤填膺,大家仗义执言,大家剑拔弩张,大家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自己的立场。
但其实,似乎没一个人真正关心,没一个人愿意探究,这案子的真相是什么,究竟有何证据,究竟谁才是杀死赵恒的真凶?
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他们都相信,他们看到的就是真相。
他们相信他们看到的!
他们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他们相信他们认为应该是那样的!
真相不是这样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但陆拾要在乎。
陆拾要来探查这案子的真相。
他现在是一个捕快。
脱离那漩涡,脱离那些狂暴的情绪,脱离开那些在风暴中对抗的人们。
那些事情,已经和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关系。
但总需要有人去探究。
探究这个案子。
探究真相。
这是陆拾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我搞不懂那些大人物的勾心斗角,我搞不懂他们对立的正义究竟谁对谁错。
那我就来做最简单的事吧。
来做我能做的事情:查案。
不为什么争权夺利,不为什么天下大势。
不为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不为那些慷慨激昂的鼓动。
也不为那些,他人的正义。
只为一样:
真相。
找到真相,这就是我的正义。
陆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花香。他喝道:“李老板在么?查案。”
没有人回应。
陆拾迈步走入暖房。
陆拾以前不知多少次经过这里。这暖房的主人也曾多少次赔着笑,将一份不轻的例规塞到他的手里,有时还会主动多塞一些。
但只有这次,他站在这暖房前,看着这满目姹紫嫣红,突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很奇怪的,让人心头一跳的奇异暖昧。陆拾心内一惊,急忙闭气。
眼前花草的颜色仿佛越发娇艳起来,各种奇异的颜色慢慢地开始交混,开始旋转,仿佛一只看不到的大手罩在这暖房里,先将这个世界捏成一团,再用手指沾着粉碎而成的颜料肆意涂抹。
这不像毒药,陆拾心知这是某种奇异的密术。
他只是想不透,究竟谁会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暖房里,究竟谁在这里埋伏,处心积虑要杀他。
站定脚步,陆拾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闭上眼睛。
那些肆意的色彩并未被他挡在外面,一切仍是让人眩晕的旋转。
风声乍起。那是锋刃带出的破空之声,直直斩向陆拾的咽喉。
陆拾腰刀出鞘,以腰刀使出剑法,刺向那锋刃之后的虚空。
那袭来的锋刃骤然停住,后退,陆拾不需张开眼睛,只凭听声,飞身追蹑,手中长刀使出青衣剑法,将那袭来之人追得毫无喘息之机。
一追一逃,刀光展开,暖房里一盆盆贵重的花花草草登时都被搅得漫天飞舞,芳菲飘散,那旋转的世界更加多了几分颜色,但陆拾丝毫不受这炫目的幻象影响,只凭着耳力,刀光笼罩那敌人不放。
再过三招,那敌人已被逼入角落,这暖房是用双层方砖内夹空层修筑而成,比之一般的房子更坚固一倍,那敌人自忖无力抵挡陆拾的同时撞开墙逃生,眼见自己的秘技无效,陆拾招式之奇之快,远超自己想象,心一横,将手中的长刀“咣当”一声扔到地上,大声喊道:“小陆,我服了。”
陆拾眼前的奇异景象瞬间消退,他睁开眼睛,却见眼前正是这暖房的李老板,双手高举,一脸无奈。这声音熟悉得紧,若不是看到满目疮痍,陆拾几乎觉得李老板下一刻就会悄悄塞一块银子过来。
陆拾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方才的生死搏斗,仿佛变成了笑话,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沉默了半晌,陆拾才道:“为什么我一进来你就袭击我?”
李老板嗫嚅了一下,然后似乎想到伸头缩头都无非是一刀,索性爽快地道:“我正在暖房内演练密术,你便闯进来了,我都不及收起。加上你又喊着查案,我心想为防止留下后患,不如杀人灭口了。” 这般坦诚,陆拾倒对这李老板有了些好感,沉吟道:“五感感人,六艺传家。你方才施展的密术,是太初道的内门绝学吧。想不到,你竟然是太初道的内圣团中人。”
太初道内部地位最高的便是七位法圣,而在七位法圣之下,有所谓“内圣团”。这些人都是真正虔诚的太初道徒,且颇有天赋,法圣便会在他们之中选择继承人,而他们也会获得学习太初道种种密术的特权。
这李家在江都城世代经营暖房,从未和太初道有过什么关联,却想不到,李老板不仅是太初道信徒,而且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李老板面容苍白,知道朝廷追索太初道高层甚急,今日行踪败露,自己又不是陆拾的对手,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旦落入朝廷手中,怕是想死都难了。
陆拾停了一下,却沉吟道:“虽然抓住你算是大功,不过追缉太初道不是我的任务,我也不想多事。我有事要问你,只要你老实说出来,我便当作今日没来过。”
李老板万料不到有这等意外之喜,心内却有些不敢相信,道:“你问吧,不过我得先说,有些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陆拾不理他后面的话,直接问道:“数日之前,就在笑看楼发生凶案的那几天,是不是曾经有一个人到过你的暖房?”说着他将那日笑看楼上见到的人的样子形容出来。
李老板沉吟半晌,才道:“我说了,你真的可以放过我?”
陆拾点头。
李老板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不光见过他,而且他这些日子就住在我这里。他叫陈东辰,是从宁北青城来的。”
陆拾一惊。
宁北青城?东君遗泽,以孤军扼守域外孤城,为神州保存了一块域外之土的宁北青城?
居然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
一惊之外,便是大喜。
他要找的,是那场凶案的目击者。
他需要目击者来证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但是这便有了另外一个问题:如何才能确定这个目击者说的是真话?
再往后,便是如何才能让其他人也相信这个目击者所说的话?
但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
宁北青城。
这四个字便是保证。
扼守孤城二十年,在神州百姓乃至江湖中人眼里,宁北青城几乎已经变成了荣耀的象征。
谁会怀疑一个来自域外宁北青城的使者会说谎?谁会怀疑他会刻意包庇什么人?
只要找到他。
只要找到他,让他说出真相。
这个案子,便终于可以了结了。
不需要再死更多的人,流更多的血,结下更多的仇恨。
陆拾问道:“他现在在哪?”
李老板道:“他……对不起,这个我不能说。你还是杀了我吧。”
同一时间。
江都城。
总督府前,血痕犹在。
冬日暖阳之下,十数名老者围坐在空地上。
在他们外面,围着零零散散的百姓。这些人可以说是江都城胆子最大的人,昨日那样的暴乱之后,竟然还敢跑来看热闹。
再往后,隐隐可以见到闪耀的寒光。
魏元宗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这一场和江都城豪门缙绅代表的会商,已经谈了几乎一个时辰。
因为总督府前堂昨日也被焚毁了,所以这商谈,只好在广场上进行了。
昨日的暴乱、死伤者的抚恤、犯人的处理、受灾者的善后……
一桩桩一件件,争来争去,谈来谈去。
但他知道,这些事情,其实这些人并不关心。
他也不关心。
他们都只关心最后一件事。
笑看楼凶杀案。
如何判决?
是否翻案?
魏元宗叹了口气。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那件事不得不拿出来说了。
“关于笑看楼的案子,我昨日又仔细审查了一番案情,我觉得……”
刚说到这,一声凄厉的呼喊打断了魏元宗的话。
“冤枉啊!”
所有人都是一惊。
昨天,正是一声喊冤,揭起了暴乱的序幕。
现在,又是谁?
今天又要发生什么?
所有人转头看去,却见一名士兵不知何时离开了岗位,绕过了其他护卫,绕过了一众缙绅,竟直直跪在魏元宗的面前,手中如昨日的张夫人一般,托着一张状纸。
缙绅们惊诧莫名,魏元宗却认得这名魏天孟下辖的士兵,只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见这人跪在地上,满面愤恨委屈之色。
魏元宗现在巴不得能有什么事情打断即将开始的话题,所以和颜悦色地站起身来道:“别急,你有什么冤屈要说?”说着上前,接过那状纸。
若陆拾在此,他一定会大声疾呼,阻止魏元宗。
天下间只有寥寥数人曾见过那东西。
那不是状纸。
那是暗器。
剑气书香。
就在魏元宗的指尖接触到那“状纸”的一刹那,状纸骤然爆裂开来。
每一片碎纸都变成了致命的暗器。
两年前在十八里寨,便是这样诡异的暗器,于万军之中,毫不费力地将当地的守将伏青云分尸。
碎片四裂分散,第一个遭殃的便是那个喊冤的士兵。
这只是个普通士兵,并无高深的武功,否则魏元宗也不至于如此大意接近。那碎片看似细小,威力却甚是惊人,只听“噗噗”连声,那士兵根本不及躲闪,已被数不清的碎片击中,成了七八块血淋淋的碎块。
刺客的脸上,还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接着,便是附近的缙绅们。
这些缙绅有些是江都城本地的豪门富户、告老官员,手无缚鸡之力,有些是江湖世家、武林豪门,武功高绝。
可现在,在这个诡异的暗器面前,无论你家产丰厚还是菲薄,武功高强还是柔弱,为人正直还是奸邪……
一视同仁。
谁也不明白,那看似轻薄的一页纸,如何能发出如此多的碎片,能笼罩如此之大的范围。
参与会商的缙绅二十二人,有十八人丧生于剑气书香之下。只有坐得较远武功又较为高强的四人勉强逃生。
外围的百姓和侍卫也有十二人遭受池鱼之殃。
剑气书香,不愧是唐门叛徒超越整个唐门的杰作。
鲜血遍地,几十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堆惨不忍睹的尸块。
魏元宗不是那些普通的缙绅。
他是江左总督,是江湖十二家之一魏家最杰出的子弟。
虽然为官多年,但他的武功一直未曾放下。
更重要的是,他有个舅舅,叫李惟七。
剑气书香爆发的一刻,虽然他并不认得这危险的暗器,但绝顶高手的本能让他感受到了那触手可及的危险。
飞退。
剑气书香的碎片笼罩而来,速度疾如闪电。
这时广场上已是鲜血飞溅。十几条生命已在瞬间被收割。
魏元宗避无可避,喝道:“破!”
当先的三块碎片在魏元宗身前三尺处,突然仿佛撞到了一块无形的铁盾,发出“铿”的一声巨响,反弹而回。
防具,秋水盾。
李惟七晚年归隐后的杰作,足以防御天下绝大部分偷袭与暗器的无形之盾。
魏元宗并不好受,虽然碎片被挡了出去,但那从秋水盾上传来的大力让他几乎一个踉跄,这机簧发出的暗器,力度之强,竟如出自绝顶内家高手之手。
只挡出去了三片。后面还有十几片追袭而来。
魏元宗无时间闪避,只得凝聚全身内力,将身体尽量缩起,躲在无形的秋水盾之后,硬扛这诡异的暗器。
巨响连连。
这是唐门天才叛徒唐缇与武器宗师李惟七的隔空较量。
最后一片碎片被弹飞。
魏元宗手上一轻。他知道,那无形无影的秋水盾,也已到了极限,碎裂消失了。
魏元宗踉跄后退,口中已沁出鲜血。
这一轮较量,他虽然侥幸保命,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抬眼望去,满地血污。远处的士兵已经赶来,但慑于那诡异的暗器,仍是不敢过来。
魏元宗直起身来,正要开口呼唤,突觉心口一疼。
他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支长箭从他的后心射入,箭头从前胸透骨而出。
在那声势惊人的剑气书香的压迫下,这支无声无息的长箭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出现在魏元宗的身后,然后在他最脆弱、最大意的一刻——
刺杀!
魏元宗不甘地怒吼一声,声音只发出了一半,便已颓然倒地。
他是死在这诡异长箭下的第四个人。
江左总督,神州十八省最高掌控者之一的魏元宗,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于总督府前。
江都城地上的血痕还没有擦拭干净,便又被新的鲜血冲刷。
陆拾并不知道,江左又有剧变。
他现在正在头疼,如何说服这固执的李老板。
他在李老板的眼中看到了“固执”两个字,那是一种狂热后归于冷静,超越了正常利害计算的固执。
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在那海船之上,那些不惜以焚舟威胁所有人的天心宗信徒,那些最后齐齐殉教自尽的天心护卫。再往前,在封州城九个月的围城之时,那些悍不畏死、无视矢石的狂热教徒。
他知道,这样的眼神,是无法被打动、被收买、被威胁的。
其实有很多说辞,但现在他明白,无须再多费口舌。
陆拾笑笑:“你不肯说,那不妨让我来猜猜。”
李老板的眼中满是警惕的神色。
陆拾道:“那宁北青城的陈东辰来找你,想必内情涉及到宁北青城和太初道之间的某件事。现在他去了哪里,本来是毫无头绪的,但你宁死不说,这便可以猜一猜了。
“你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说,正说明他去了哪里你是知道的。”
陆拾声音轻柔,一边说一边盯着李老板的眼睛。叶离尘的惑心之术,听起来神奇,其实无非是对人情绪和反应的精妙观察和把控。以陆拾的天赋异禀,用起来却是更加得心应手。此刻眼见李老板眼中后悔的神色一闪即逝,陆拾暗自点头,继续推测下去:“极西之地的枭雄那古台,正统率大军东来,与九戎诸族鏖战,北疆风云变幻,宁北青城在这种时候,还能抽调人手,千里南下,说明他要做的,绝对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来找你,说明他需要在你这里得到消息。而若如你所说,你早已脱离了太初道,那你还能为他们提供什么呢?
“太初道早已灰飞烟灭,现在能被你得悉又能让宁北青城重视的,这事情其实不难想象。
“太初道道尊在与叶渊停的决战中战死,七位法圣中,四位战死沙场,宁北青城若有事和你们交易,必然是要寻找剩下的三位法圣。”说到这里,陆拾察觉李老板的眼内闪现出一抹强自抑制的喜色,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话题,“但整个神州都在通缉这三位法圣,他们的行踪,不可能随便告诉你这个随时有危险的人。所以,陈东辰来找你问的,其实是另外一个秘密。”
盯着李老板的眼睛,陆拾一字一顿地结论道:“他要找的是,天渊!”
李老板浑身一震,道:“不是……”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紧紧闭上了嘴。
陆拾心内更加笃定,笑道:“天渊乃你们太初道的圣地,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太初道尊隐身修行之所,但没一个人知道天渊究竟在哪。你们太初道内,现在能引起宁北青城关注的,只有这一个秘密了。”
李老板叹了口气,道:“江阳城里都说小陆你是神捕,今日我才信了。不错,天渊所在,只有七法圣和我们内圣之中的部分人知道。太初道多年前与宁北青城曾经有过密约,陈东辰来找我,我依照密约,告诉了他天渊的所在。他在江阳城里留了十几日,不知在准备什么,然后在四日前离开,去了天渊。”
陆拾一算日子,不禁苦笑一声。
陈东辰四日前才离开,也就是说,当日洛江如查案时他还在江阳城。若不是这个案子当时被强行压下,自己又心灰意冷不愿纠缠,只要当时再沿着线索前进一步,这案子就水落石出了。哪还会有这后来的变故?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陆拾问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告诉我天渊的所在了?”
李老板点点头:“你就算再聪明,也决不可能骗我说出天渊的所在。”说着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口中默诵经文,竟是怕陆拾再有什么诡计,索性来个不闻不问,闭目等死了。
陆拾心内一片焦躁。
天渊所在,历来是一个极大的秘密,若说太初道外无人知晓,却也不尽然。比如叶渊停、江湖十二家大宗师等这一级的超卓人物,便可能到过天渊,叶渊停最后还在天渊之内决战击杀了太初道尊。甚至杜刑、叶离尘等人,也有可能知道天渊的所在。
若是时间充裕,细细查访也无妨,陆拾相信自己终究有办法找到天渊的所在。但那又有什么用?一则现在陈东辰在天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便办完了事情回转宁北青城?那时难道再奔驰千里去北疆找证人?二则现在事态紧迫,昨日广场上的血迹未干,谁知道今日又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人犯什么时候就会被推出斩首?
所以必须找到天渊,现在。
陆拾虽然焦躁,耳目却丝毫不受影响,听得那李老板盘膝默念,只觉得他所低声诵念的文字竟是颇为熟悉,再听了两句,陆拾忍不住道:“喂,这里不该是‘虚而不淈’么?你怎读‘虚而不入’?”
李老板骤然张开了眼睛,喝道:“你说什么?”
陆拾被他眼中仿佛火焰般狂热的目光吓了一跳,道:“我说你这里好像读错了。”
李老板急急道:“你在哪里读到过‘虚而不淈’这种写法?这种……这种文本的《圣者集》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被查禁一空了,连太初道的书馆内都没有文本留存,不可能……市面上不可能还有流传!”
陆拾一愣,他想不到,自己平日熟读的那三页纸,竟然和太初道有关系。这也是因为他读书不多的缘故,到了江南之后,正是太初道被叶家军剿灭,太初道的诸般经典都被查禁,他根本从来没读过这原来江南几乎人手一册的《圣者集》。
看李老板急迫的眼神,陆拾心下一动,心一横,将那几页纸的来历扼要说了一遍。这三页纸的来历诡异,甚至无数人不顾性命去追寻它们,陆拾本一直将其当作心内最深的秘密,从不对外人提起,但今日为了这个案子,也顾不得了。
李老板骤然从地上弹起,一把抓住陆拾的衣襟,急迫道:“你说……那三页纸是什么样子?”
陆拾不以为忤,将那三页纸的样子详细描述一番。
李老板踉跄后退,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难道真的有……竟然真的有……不可能……”
陆拾知道这时候急不得,便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李老板。
过了半晌,李老板才稍微平静下来,问道:“那三页纸,还在你手里?”
陆拾点头。
又是半晌沉寂。
李老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将那圣……三页纸给我看一遍,我便告诉你天渊所在。”
(责任编辑:藏锋邮箱:[email protected])
【下期预告】
出身宁北青城的陈东辰的突然出现,使得陆拾看到了一丝真相的曙光。孤身前往天渊的他能否顺利找到陈东辰?这一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案,又将有何变化?丁陌忆、孙红茶、楚天舒、任立……这一个个名动江湖的才俊,皆因立场不同陷入混战之中!一切精彩,敬请期待《l临渊·焚舟誓》卷九!
阅读贴士·十方脱口秀
藏锋
本文总字数:3187
主持人\藏锋
临渊路上,仗剑前行!我们现在身处魏元宗被杀案的案发现场——总督府前门,我是责编藏锋,同时也是这个新开设的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欢迎各位来到“十方脱口秀”!本节目的宗旨就是爆料和八卦,我们的口号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武林秘辛,没有我们挖不到的江湖八卦!”
本期十方脱口秀八卦头条:
天心宗五大明王、太初道七大法圣绝密资料公开!
李惟七是上一辈中与不动明王何引初、太初道尊、叶相叶渊停等人齐名的宗师级巨匠、超一流高手。不过他最大的成就并不在武道上,而在于兵器制作。在《临渊·焚舟誓》卷七中,大家已经领会了上善若水、秋水盾、铁骨、铁翼等神兵的惊人威力,再加上《临渊·生杀器》中以器破道的“器”,李惟七巧夺天工的创造力可见一斑。
武侠小说中,各大势力疯狂争夺的东西无非三种:秘笈、藏宝图、神兵利器。其中神兵利器的争夺最为普遍。
武林中人争夺的神兵无非两种,一种是威力巨大的兵刃。比如《风云》中的绝世好剑。此剑原料是女娲补天所遗留下来的神石“黑寒”,铸造者则是一代巧匠拜剑山庄庄主傲日,更加上铸造过程中以“贪”、“嗔”、“痴”三毒之血辅助,以步惊云热泪开锋,威力无穷。
再比如在兵器界名声最大的倚天剑、屠龙刀,这二者不仅仅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更是地位的象征。“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段话在武侠小说读者中可谓影响深远了。
另一种被人们疯狂追捧的神兵,则是暗器。暗器虽然被武林中人视为异类,但是蜀中唐门却乐此不疲地钻研此道。暗器用得好,也能挥发巨大的威力。李寻欢久病沉疴,但手中只要有一片薄薄的小李飞刀,就没有人敢轻视他。再如“天下暗器有三百六十种,最可怕的是孔雀翎”。小小一枚美丽妖冶的孔雀翎,令人神往而又胆寒。
在“临渊”中,魏天孟和魏天仲是一母所生的双胞兄弟。两人性格截然相反,气质完全不同,但是站在一起的时候你却发现,他们的相貌一模一样。
按照统计数据来看,人类单胞胎与双胞胎、多胞胎的比例是八十九比一。不过小说讲究无巧不成书、“上阵亲兄弟”,因此武侠小说中的双胞胎乃至多胞胎不在少数。
最具有偶像气质的一对双胞胎非小鱼儿和花无缺莫属。原本是双胞兄弟的二人却被心狠手辣的邀月宫主强行分开,一个在恶人谷长大,一个在移花宫长大,截然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二人迥异的性格:小鱼儿诡计多端、狡诈机智,花无缺风度翩翩、冷酷无情。但是两人心性善良,最终兄弟相认,得到了美满的结局。
相比之下,裘干仞和裘千丈就没这么幸运了。裘千仞身为铁掌帮帮主,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是作恶多端,被一灯大师收为弟子,最后也算是落了个善终。但他的孪生哥哥裘干丈却仗着自己一张酷似兄弟的脸四处招摇撞骗,最终摔死在铁掌峰下,结束了一生。
八卦解苔
科普节目过后,下面正式进入八卦头条时间。闲话少说,现在请看我们的前线记者伊拾发来的五铢钱急报!
天心宗五大明王资料:
不动明王何引初。武功:不动明三咒,三劫火焰印。天心宗实际的执掌者,天心宗之乱的源头,被手执“器”的陆拾击伤,双腿齐膝折断,双目已盲,不知行终。
大威德明王巫天威。武功:天威刀法,天心宗第一悍将,五(一/八)明王中唯一效忠天心宗主陈昆吾之人,被叶离尘和雷风烈联手所杀。
金刚夜叉明王韦若。武功:金刚御天剑决。轻功高绝,擅长伏击,天心宗事败后隐逸江湖。
貉三世明王陈墨文。武功:寂灭之毒。内力诡异如毒物,可侵袭一切护身罡气,天心宗事败后引领残军转战西北。
军荼利明王甘露。武功:宝瓶真气、大威日轮。武器诡异,内力擅长荡涤弄种真气,天心宗事败后隐居幕后,控制数支残军于西北各处流浪,隐有所图。曾出手对付陆拾一行人,将洛夕击成重伤。目前行踪不明。
太初道七大法圣资料:
主法圣江幻。太初道尊不理世事,主法圣是实际上的太初道领导者,历来只糕修圣者之言,不习武功,教内普通事务均由其酌情决断。
叶家军南下之时,江幻本已下令不与叶家军正面对抗,要太初道信徒四散天下,与叶家军长久相抗,却被太初道尊否决,强行命令太初道徒集合护教,江幻昔谏未果,大哭三日,于太初道护教大军溃败之日自焚殉教。
数法圣李澧。武功:太初道大艺之“十方差分”。此人于叶渊淳南下之际率军与叶家军决战,身中三十七箭,战死沙场。
书法圣海临川。武功:太初道六艺之“天地书简”。于伏击李惟七一役中战死。 礼法圣陈之平。武功:太初道六艺之“克己复礼”。于江都城一役中,被叶冢军将领铁非、安遇围攻战死。
乐法圣汪如。武功:太道六艺之“洗心音”。新晋法圣,尚未出场。
射法圣梁云。武功:太初道六芝之“不身之射”。伏击李惟七。
御法圣字文字。武功:太初道六艺之“御万方”。太初道败后,刺叶渊淳,落败身亡。
以上是由财神联盟赞助的《十方脱口秀》节目组前线记者伊拾为您带来的最新报道。财神联盟提醒您,临渊焚舟誓,下期更精彩!
《临渊·焚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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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焚舟誓》的故事渐渐展开,陆拾、洛夕、应飞扬、雷
森已经粉墨登场,名社、财神联盟、江湖十三家、叶
……天心宗等各大势力的矛盾也在不断升级。那么,陆拾的江湖之路究竟会走向何方?他对洛夕含蓄的感情又将有着怎样的发展?请各位侠友赶快登录各个网络平台,参与我们的讨论吧!
林中飞鸿:
在江阳城的故事和十方号上相比真是天差地别,相当平淡,直到发生命案,才让人惊觉这原本是悬疑武侠。我特别喜欢陆拾在脑海中一遍遍“内审”案情,特别有画面感,很像那些香港警匪剧中警探破案时在脑中时不时地分析案发经过一样,轻轻松松便破了案,非常神奇。不过不知道以后陆拾会不会如此神奇呢?期待下期连载。
熊多多:
武侠小说中描写海战的可不多见,《射雕英雄传》中也有不少海上戏份,但多是大人物之间的斗智斗勇,没有海战描写。在我印象中,好像只在《沧海》中有谷缜驾驶红毛利舰的海战场面,可见这个题材也算是大陆新武侠独有(所读有限,如有疏漏望侠友指正)。三七大人再做突破,《焚舟誓》迎来了第一场海战,十方号与两艘海盗船交手,陆拾、雷风烈力挽狂澜,居功至伟。陆拾找到了自己的路,虽然很窄,但已经打开了通往宗师成就的大门,可惜他这份直觉没办法传承,想开宗立派比较困难。那个偷袭应飞扬的面具男竟然比陆拾还矮上一分?!这不科学!怎么有人比陆拾还矮呢?《焚舟誓》之后的十方脱口秀栏目不见了,是前方特派记者伍拾先生在这次海战中阵亡了吗? (藏锋:汗,那个,十方脱口秀只有上半月连载后面才有……) 大家通过任何形式(包括但不仅限于新浪微博、腾讯微博、人网、贴吧、官方论坛hrtp://bbs jinguchuanqi.neU forum.php?gjd=或是来信等方式)反馈给编辑部的评论,无论长短,只要一经采用,出现在杂志上,即可获得会员“游侠儿”专属货币厌胜钱10枚!(需提供会员号码,详情见游侠儿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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